白子畫逆著人流回到下榻的客棧，見漫天房間的燈還亮著，他便上前敲了敲門，但門內卻無人回應。

他眉心一蹙，掐指算了算，算出漫天並沒有危險，這才舒展了眉頭，繼續敲門。

“叩、叩、叩……”

敲門聲極有節奏地一下、一下響起，仿佛若是敲不開，門外之人便會敲到天荒地老。

門內的人終於是不耐煩了，“啪”的一聲，房門應聲而開。

白子畫淡定地放下繼續敲門的手，閃身走進了屋子。

漫天正坐在臨街的窗戶邊兒，托腮去看樓下輝煌奢靡的燈火和川流不息的人群。待白子畫進來了，她衣袖一揮，便又將門關上了。

白子畫徐徐度到她身邊，順著她的目光，俯瞰街頭，但見燈火絢爛，人群喧囂，一派的繁華喧鬧。

這軟紅十丈，往往最動人心！

白子畫便問：“從這裏看下去，你看到了什麽？”

漫天道：“人，燈火。”

白子畫蹙眉，似有些不滿意：“若阿槿來看，能看到什麽？”

漫天道：“人，燈火。”

白子畫已經明了，眼中漾起笑意：“哦？”

漫天道：“在我看來：人就是人，燈就是燈。在阿槿看來：人還是人，燈還是燈。”

而後，她歪頭一笑，反問道：“上仙又看到了什麽？”

白子畫道：“人，燈火。”

漫天“噗嗤”一笑，連日來的氣悶全消。

白子畫見她展顏，心下暗暗松了口氣，轉身走到桌邊：“你且來。”說著，便將墟鼎中的小玩意兒一件一件掏出來，淡淡道，“看一下，有沒有喜歡的？”

漫天方才扳回了一程，心情正好，便很給面子的去看了。

只見桌上一大堆，多是些民間的東西，不值錢，也比不上仙界的精致，只勝在奇巧。

她一件一件地拿起來看：雙魚結、泥叫叫、小竹椅、珠子穿的荷包、竹根雕的茶壺……

“咦？”漫天扒開亂七八糟的東西，拿起被埋了一半的糖人兒，翻來覆去的看：杏紅衫、雙丫髻，眉目如畫、檀口含丹，不正是她自己的模樣？

白子畫似是看出她所想，解釋道：“我叫他按著你的模樣吹的。”

別的倒還罷了，這一樣真真送到她的心坎上，令她愛不釋手，臉上笑意不斷，卻偏又調侃：“嘻嘻，你要是拿這種東西去送阿槿，她非活吃了你不可！”

白子畫不解：“這是為何？”

漫天搖頭不答，欣喜地把玩那糖人兒，心道：一切人偶娃娃，她都不會喜歡的。唉，要我怎麽對你說，一個皇帝對厭勝之術的忌憚呢？而阿槿對此，則更是深惡痛絕！

白子畫見她不願多說，也不勉強，只催促道：“你快吃了吧，時間久了，糖就要化了。”

漫天突然嘆了口氣，為難道：“將我捏的這麽美，叫我怎麽下得了口？”

白子畫一怔，心道：世間竟有這般厚顏無恥之人？

一時十分無語。

他見東西也送到了，漫天的氣也消了，便起身告辭：“天色不早，你早些休息吧。”

第二日一早，漫天便派惠卿與宜蘭給柴王府投了拜貼，到了中午便收到了王妃的回帖，邀她明日一早來訪柴王府。

說起來，無論是第一世還是第二世，漫天都沒有聽說過母親有這麽一個朋友。這倒是讓漫天對“三千世界”這個概念有了一個更直觀的認知。

到了七月十七這一日，漫天一早收拾好了姜采薇準備給柴王妃的禮物，並五六份送於晚輩的禮物，以備不時之需。

畢竟，凡人不比仙人，沒有子嗣艱難這一說，柴王妃成婚也有十五年了，若是子嗣旺盛，有五六個也不少了。

姜采薇預估的本也不錯，奈何她還是不了解凡間的情況，不知道這世上還有一種生物，叫做庶出。

等漫天隨李姓女官進了內宅，拜見了王妃，擡頭一看，嚇了一跳！

——只見王妃左側五個男孩兒，右側六個女孩兒，皆佩金腰玉，顯然都是府中的郎君娘子。

王妃姓李，名雯，小子阿奴。按照姜采薇的說法，她今年有四十二歲了。但她面色蒼白贏弱，眉間一股愁緒不散，眼角已有了歲月的紋路，美則美矣，可說是五十歲怕也有人信。

很快，漫天便了解了各中緣由。

李雯為她介了紹府中子女。

其中，她自己所出只有三子一女，分別是世子靖，字朱明；三子禮，字白藏；四子沖，字玄英。還有第五個女兒，族中行七的七娘，乳名輕水。

這些，都是正兒八經的嫡出。

另有五郎景倩自出生便喪母，自幼長在李雯身邊。

除此之外，還有二郎乃張儒人所出，名奉倩，字雲亭。另外五個女兒皆藤妾所出，分別是大娘、三娘、五娘、六娘與十一娘。

一群人各自見過了禮，漫天先是將姜采薇給李雯的表禮奉上：三十二顆鮫珠，裝在白玉匣裏，連玉匣都瑩瑩似有光，看得眾人眼都直了，也不禁對自己的禮物期待起來。

孰不知，這件事情，令漫天心裏十分為難。

——母親她備的禮物，跟本就不夠用啊！

其實要按漫天的性子，庶出的就該無視，這樣一來，禮物倒是還有餘剩的。

但看他們的穿著打扮，嫡庶之間沒有多大區別。這說明至少明面兒上，李雯對嫡庶都是很公平的。

那她便也不能在表禮上厚此薄彼，以免給李雯帶來麻煩。

——這也就是被舜華好好磋磨了一番，她才有了慮事周全的習慣。若不然，她哪裏會管李雯如何？

趁著眾人惑於鮫珠光華，漫天迅速在心中盤算了一遍，決定將姜采薇準備的棄之不用，轉用阿槿放在儲物玉佩中一塊兒送來的蓮城特產的珍珠。

待眾人回過神兒來，一群少男少女眼巴巴地瞅著她，連李雯都目露期待。

漫天也沒讓眾人失望，笑道：“因母親不知李姨母有子嗣幾何，便不曾將禮物盛裝，只說：‘就這麽多了，你見了人再看著分吧。’還望諸位郎君、娘子莫要嫌棄。”而後，便一人分了五十顆拇指大的珍珠。

但雖說都是五十顆，可嫡庶之間還是要有區別的。若不然，李雯的臉面必然不好看。

凡庶出的，漫天給的皆是黑珍珠，這已是世間難尋；更遑論嫡出四人得到的金色珍珠，更是可遇而不可求。

然後，李雯也奉上了表禮。

除去凡間常用的尺頭首飾，另有一塊墨玉磨成的玉壁，那玉中天然便浮了一只鳳凰，堪稱稀世奇珍。

而後，一眾郎君便退了出去。

李雯掃了一眼眾庶女，慈愛地笑道：“行了，你們也不必陪我耗在這裏，各自去見你們姨娘吧。”

從大娘到六娘都十分溫順地稱是，唯有十一娘仗著年紀小，向嫡母撒嬌：“母親，十一娘想多陪陪母親嘛！”

李雯眼中有厲光閃過，面上卻仍舊笑的寬和慈愛：“不必了，想必韋藤也等急了，你快去見她吧。”

十一娘還想說什麽，卻被六娘拉走了。

待她們出去，李雯神色一松，便是一陣猛咳，蒼白的臉上立時泛起病態的紅暈。

輕水急忙為她揉胸拍背，卻被她搖手制止了。

等好不容易止住了咳，李雯歉意地對漫天笑了笑：“家中不靖，讓賢侄女見笑了。對了，你是蘇姐姐第幾個孩子呀？”

漫天溫順地答道：“姨母喚我天兒便是。天兒是家中長女，另有一孿生妹妹舜華，小字阿槿，拜入了蓮城無垢上仙門下。”

李雯奇道：“長女？我尚未出閣時蘇姐姐便已坐胎，如今我長子靖已二十有一，你怎麽才十一二歲？莫不是……那一胎沒保住？”說著，神色便黯然起來。

漫天見她是真的傷神，心裏替母親高興，口中忙解釋道：“姨母誤會了，我等修仙之人與常人不同，懷胎十數年也是平常。母親懷我與阿槿共九十九載零七個月。”

李雯恍然：“原來如此。”暗暗感嘆了一番，遂放下心來。

一旁的輕水也是驚奇不已，問道：“那我是該叫你妹妹還是姐姐？”

漫天道：“我十二歲了。”

輕水笑道：“那你可要叫我姐姐了，我十三了。”

李雯慈愛地看著女兒，眼中的笑意可比方才對著幾個庶女時真實的多。她對漫天道：“天兒別介意，輕水一直想要個妹妹。偏十一娘自小便不與她親近，如今見了你，難免高興過頭兒了。”

漫天道：“無妨的，輕水姐姐很好。”

雖然輕水前世站在花千骨那邊，給她添了不少麻煩，但如今對她卻也是真心實意的，這一點兒她還是感覺的到的。

她霓漫天也並非是是非不分之人，今生只要輕水不與她作對，她也不會針對輕水。

至於以後究竟如何，端看各人造化。

如今嘛，她們都還年幼，一輩子還有很長。漫天覺得，若幾世人生都毫無變故，那豈非無趣得很？

這一世，她先遇見了輕水，若輕水還是與花千骨成了至交，那便也是天意了，她也不介意成全她們一番！

哼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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